我的故乡在鹤峰县中营镇的三家台村。从1965年到县一中读书算起,我离开故乡近60年了,但家门口那条小河、河里的那些小潭还清晰地印在我的记忆里。
小河是溇水的源头之一。发源於县城东北角海拨1800米的中营长湾村的土垭。细流涓涓流下台地跌入峡谷。峡谷北坡是云梦山的支脉轿顶山,南坡叫覃家大岭。溪流一路接纳峡谷两岸悬岩峭壁飞落的细流,经手爬岩、打脚坡、大关门、风车口、小关门,跌跌撞撞流到我家门口时,已是一条几丈宽、需要有桥才能过往的小河。儿时记忆没桥的时候,只要下雨,河里就涨起了麻浑水,对岸要过来的人就“哦豁,哦豁”地喊。我父亲小时读过几年私塾,经常给我们讲做人要积德行善,这时他会扛起家里十五级的杉木梯赶到河边,找一处河面最窄、岸两边有大石头的地方把木梯慢慢递过去,对方接住后将梯的一头放稳在石头上,父亲这头也将梯脚平放在石头上且用力扶住,行人手足并用慢慢从木梯上爬过耒。每当山洪暴发,浑浊的河水裹挟着泥石、树木、水草呼啸而下,行人再拼命呼喊,父亲也不敢扛梯渡人,只劝他们等水消了再过河。新中国建立初期,父亲联络左邻部承旦、右舍刘海峰等乡邻义务献料投工,架起了一座用两人合围的板栗树主干竖着作桥墩、杉圆条作桥面,长近四丈、宽约五尺,且两边有木扶栏的木桥。自此两岸行人再不为涨水时过河发愁。该桥1978年被洪水冲毁,后由政府投资修起了钢筋水泥结构的人行便桥。
小河山洪时怖人心魄,晴好时宁靜而美丽。河水由高处向低处跌落,每一次都形成一个潭。从我家门口上下一公里计起不下10个潭。记得名字的有大潭、拦河潭、沉人潭、桥潭、花子潭、椿树潭、沈白话潭等。这些潭水清潭碧,魚群往来翕忽。当有声音或人影晃动,魚群箭一般冲到潭底石缝中藏身。只要人不动、不出声,几分钟后它们又会从潭底漂浮到水面。在这众多的水潭中我印象最深的是沈白话潭,因为那个潭有我儿时的恐惧和收获的喜悦。
沈白话潭在我家的下游约一公里处。小河在我家门口一直是顺着山势向南流的,到了约一公里处的阳坡山脚时遇到一个三丈见方的石罅隙,河水折而向东流岀,其形状像一只巨大的河马张开大嘴吞吐着河水。大石罅上植被繁茂,几人合围的椿树、酸枣树的枝叶遮盖了整个水面,显得幽深而恐怖。我问父亲为什么叫沈白话潭。父亲说三家台这面坡的人大部分姓部,是蒙古人的后裔,只有三家外姓,都是清雍正年间改土归流后从江西、湖南迁入的,一家姓刘、一家姓沈、再一家就是我们。沈姓一家有个汉子喜欢开玩笑、说大话,一次他说我在阳坡上砍了块畲,畲烧了后准备种荞,因河里涨水怕违了农时,我就装了一火枪筒子荞种打过去,下年还收了三斗六升荞。听到他说的人都说你说了个白话,他说是开的白花,如果是红花,起码要收四斗。后来这个姓沈的汉子在涨水过这条河时被水冲走,七、八天后乡邻在这个潭内发现了他发胀的尸体,后来这个潭就叫成了沈白话潭。
沈白话潭的石罅隙成了鱼群的天堂。父亲砍来两米长、大拇指粗的山竹,用青岗藤分三道就山竹编成近八尺宽的晾简(形同宽竹席),然后在潭的流岀口用石头围成一个两三尺宽岀水口,将晾简放在岀水口,用方形的门坎岩将晾筒头压住,尾部用两根大树杈撑起一根横杠,晾简就搁在上边,两边卷起,用树技固定,上面用水草、藤蔓盖牢,使其成为一个相对封闭的空间。鱼群落入晾简后小的从缝隙中落入下面的河中,大的不能翻跃岀来。父亲安放好后一般叫我隔天取一次魚,如久睛天变一定会叫我第二天清早去取魚。每当这时,想着那幽深不测的潭水、想到沈白话那发胀漂浮的尸首,心里不由得打怵,但想着那肥美的鱼和母亲煎鱼时的香味,最终还是克服了恐惧,天刚麻亮就穿着草鞋去取鱼。有一次,我一下取了尺把长八条鱼,由于缺泛经验没有抠牢腮壳,最大的一条一扭而落入到河中。
一晃五六十年过去了。我在外地还经常打电话问住在老屋场上的亲兄弟,沈白话潭里有没有鱼。他说前好多年就不见鱼群的影子了,近些年退耕还林,年轻人外岀务工,不准放闹(毒鱼),不准电打鱼,河里有时能见到小鱼了。我相信,随着“绿水青山就是金山银山″观念的深入人心,故乡的小河故乡的潭的生态一定会恢复到我儿时的模样。